Ⅰ 誰製造了張偉麗
東京奧運推遲,全球賽事停轉,世界體壇在2020年遭遇重創。但創了紀錄的張偉麗還在創造熱點。
3月8日,就在世衛組織將新冠疫情定性為「全球大流行」的前三天,這個29歲的中國姑娘成功衛冕世界頂級格鬥賽事UFC的草量級金腰帶。在亞洲范圍內,這是一項前無古人的成就。 (相關鏈接: 對話張偉麗:女性不該被定義 )
不過,奪冠後的張偉麗沒能立即「載譽歸來」。受疫情影響,張偉麗和她的團隊不得不留在美國滯留一個多月的時間,繼續進行恢復訓練。與喬安娜的這場惡戰之後,張偉麗和她的對手都被UFC官方強制醫療停賽2個月。不過,張偉麗4月16日在自己微博上透露,她將在3天後(4月19日)回國。
張偉麗衛冕之後繼續留在美國拉斯維加斯恢復訓練。
對於中國 體育 界來說,似乎已經很久沒有出現一位像姚明、劉翔、李娜這樣的旗幟性人物,既能統治賽場,在場外也具備極高的商業價值。張偉麗是如今眾人眼中的明日之星。
而跟此前每一位成功登陸國際成熟的職業 體育 聯盟的中國運動員一樣,張偉麗有她的「麗之隊」。每當被問及備戰情況或者賽後感想時,這些人都會高頻地被她提及。
「集體項目看個人,個人項目看集體。」 衛冕後的張偉麗在接受懶熊 體育 專訪時就表示。「你看似是我一個人在打,但我絕不是一個人。」
如果說張偉麗在製造一面新旗幟,那麼誰又在製造張偉麗?
無名之輩
張偉麗出生於河北邯鄲市峰峰礦區一個煤炭工人家庭,那裡民間武術盛行。
1999年,當焦恩俊飾演的《小李飛刀》首次登上熒幕,時年8歲的張偉麗就被李尋歡的武功和飛刀所深深吸引。當時她已跟隨當地的一名拳師學拳2年。迷上小李飛刀的張偉麗,跟父母提出想去武校。
「你還太小了。」媽媽拒絕了她。此後的4年裡,執拗的張偉麗多次跟家裡要求去武校習武。12歲那年,媽媽終於同意她的請求,把她送進了邯鄲的一所武校練習散打。
從小對武術的痴迷讓張偉麗最終走上了格鬥這條職業道路。
500多人的武校,女生數量連5%都不到,張偉麗經常在跟男生的對打訓練中被揍得鼻青臉腫。3年後,她脫穎而出,拿下河北省散打冠軍。
但很快,腰傷開始侵襲張偉麗的身體。2008年,17歲的她無奈只能從散打賽場退役。和很多體校出來的運動員那樣,脫離運動隊之後的出路成了她的難題。
2009年,張偉麗隻身一人來到北京打工。到北京的第一年,在哥哥張偉峰的幫助下,張偉麗先後當過酒店前台、收銀員、幼兒園老師,甚至還因為有武術功底被招去當過保安。「但都幹得不長,幾個月就要換一份工作。」張偉麗對懶熊 體育 回憶說。
當輾轉至一家健身房當前台之後,張偉麗留了下來,因為這兒能讓她打拳。每天晚上下班之後,張偉麗會一個人留在健身房裡擊打沙包。她不知道這么做的意義何在,「但我就是喜歡這個」。
幸運的是,張偉麗所在的這家健身房,經常有格鬥高手前來訓練。 這裡面就包括有著「鎮海蛟龍」之稱的國內格鬥名將吳昊天——他也是張偉麗正式進軍格鬥界的引路人。
下班以後,張偉麗會偷偷學習吳昊天等高手的訓練動作。後來從健身房前台轉崗做了銷售,張偉麗有更多的機會向吳昊天請教技術問題,甚至是直接進行實戰對打。
吳昊天被眼前這個女孩的格鬥天賦和好學精神所打動,於是介紹他到北京四惠的一家名為「拳天下」的拳館學拳,而且是免費。這家拳館的合夥人蔡學軍,也是張偉麗後來口中的「蔡軍師」。「他在我的職業生涯中是一個領路人、一盞明燈。」張偉麗說。
2012年,張偉麗在拳天下正式開始綜合格鬥訓練,那一年她21歲。
進軍職業MMA
蔡學軍第一次見到張偉麗,她正在拳天下拳館里跟吳昊天進行實戰訓練。蔡學軍被眼前這個小姑娘的氣勢所震懾住,她的每一次出拳彷彿都灌注著兇猛的野性。「這是塊練格鬥的料。」蔡學軍心想。
剛到拳天下的第一年,由於張偉麗還在干著健身房的銷售工作,她只能利用業余時間練拳。盡管有很好的武術基礎,但迫於時間安排,一些更為專業的訓練她沒辦法練。
2013年11月,蔡學軍帶著張偉麗前往河南許昌參加一場名為「C1中國綜合搏擊聯盟賽」的MMA賽事。那是張偉麗職業生涯的第一場MMA正式比賽,對手是中國女子格鬥界的名將孟博。不過由於對手並沒有嚴格按照重量級的要求降體重,56公斤的張偉麗最終輸給了60公斤的孟博——那是她MMA生涯至今唯一的一場敗仗。
輸掉比賽回北京之後,要強的張偉麗情緒非常低落。她覺得自己已經盡全力訓練和比賽了,但還是沒能獲勝,這與她剛來到拳天下時的期待產生了巨大的落差。張偉麗的情緒,蔡學軍看在眼裡,便建議張偉麗:「要出成績,你最好辭掉你的工作,專心訓練。」
為了出成績,張偉麗辭掉了健身房的工作。(圖源見水印)
張偉麗接受了蔡學軍的建議,成為了拳天下的一名全職拳手。
剛轉職業的第一年,張偉麗的進步神速,參加了國內不少大大小小的比賽。
2014年1月,張偉麗通過百般爭取拿到了CKF(中國功夫搏擊聯賽)的比賽資格,並且最終拿下CKF冠軍。但就在奪冠後僅僅一周,張偉麗就在訓練中腰部嚴重受傷。
職業生涯剛剛開始上升就遭遇傷病,焦急的不止是張偉麗,還有她的教練兼投資人蔡學軍。蔡學軍找來一位在運動康復領域十分有經驗的醫生,並自己出資幫助張偉麗治療。雖然療效顯著,但這也耽誤了張偉麗將近10個月的時間。直到2015年初,張偉麗才開始恢復訓練。
整整一年沒有打比賽的張偉麗再次面臨了無比賽可打的境況。於是她聯繫到了中國MMA資深推廣人喬博,希望喬博能給她對接一些能夠參加的格鬥賽事。
「當時國內很多格鬥比賽都處於降溫期,但昆侖決這項賽事卻剛好處在上升期,於是我便把張偉麗推薦給了昆侖決的董事長姜華。」喬博向懶熊 體育 回憶說。2015年,經過多方努力,張偉麗正式簽約昆侖決。
隨著2014年國務院「46號文」的頒布, 體育 IP概念火熱,引發了眾多資本入局。 在 體育 產業的政策利好助推下,中國的職業拳擊、職業自由搏擊、職業綜合格鬥賽事在那幾年得到了井噴式的發展。武林傳奇、勇士的榮耀、昆侖決等一系列格鬥賽事涌現,幫助中國的綜合格鬥賽事完成了一個從無到有的過程。而 昆侖決是這個階段涌現出的代表賽事之一。
現在來看,簽約昆侖決是張偉麗職業生涯的又一個意義重大的決定。
張偉麗在昆侖決積累了豐富的比賽經驗。
2015年12月,張偉麗迎來昆侖決首秀,第一場對戰法國拳手基恩·弗朗索瓦,張偉麗TKO獲勝。在此之後的兩年中,張偉麗取得了14連勝的戰績,拿下了昆侖決女子草量級、蠅量級以及韓國TOP FC女子草量級的三條金腰帶。
2016年,開始進軍中國市場的UFC就曾經與張偉麗團隊有過接觸,希望邀請她簽約UFC。但蔡學軍認為此時去UFC並不合適,因為張偉麗的技戰術水平跟UFC還存在差距,她需要更多的實戰經驗。
「你要那虛名幹嘛?去了能打,打了能立得住,這才是你應該做的。「蔡學軍告訴張偉麗,「簽得早,不如打得好。這一年你好好打,等你足夠成熟了,就能去UFC了。」
盡管打UFC是張偉麗的夢想,但在蔡學軍的堅持下,張偉麗拒絕了UFC的第一次邀約。
「蔡哥對張偉麗的職業生涯規劃是非常正確的。」喬博同樣認為2016年並非張偉麗去UFC的最佳時機,「張偉麗在昆侖決每年能穩定地打十幾場比賽,並且昆侖決能在江蘇衛視上有一個很好的曝光,讓張偉麗不僅能在競技水平上穩步提升,也逐漸適應了自己在聚光燈下不斷提升的名氣和影響力。」
在昆侖決度過的兩年,張偉麗積累了足夠的經驗,也變得足夠強大。當去UFC的機會第二次來到她面前的時候,她已經做好了准備。
簽約UFC
2018年,UFC決定舉辦首屆中國賽。進入中國3年,這項賽事仍處拓荒期,需要更多中國力量出現在舞台上。按照UFC總裁白大拿(Dana White)的說法,他的夢想就是在中國找到UFC自己的姚明。
UFC再次與張偉麗團隊取得了聯系。
張偉麗這次沒有錯過。但在正式走向UFC這個世界頂級格鬥賽場之前,她還需做一件事情——簽約一家有實力的經紀公司。
「一個優秀的經紀公司,能給運動員帶來在UFC的話語權、頂級的教練資源、好的訓練環境、好的比賽。」 獵雲網曾在報道中引述一位MMA推廣人的話稱,「他們甚至可以憑借經紀公司的影響力接商業、拍電影、做綜藝。但這些,國內的經紀公司無法做到。」
此前張偉麗的經紀事務基本都由蔡學軍一手操辦,但在簽約UFC之前,2018年5月5日,張偉麗與美國知名的格鬥賽事經紀公司Sucker Punch Ent.(SPE)簽約。5天後,張偉麗正式通過SPE與UFC簽約。
SPE在張偉麗的賽事經紀業務中扮演了重要角色。
具體來講,SPE不僅代理了張偉麗的比賽合約談判業務,還會幫助張偉麗運營她的Instagram等英文社交媒體賬號,以及負責其它很多跟UFC比賽相關的經紀業務。
2018年8月,張偉麗在UFC227上迎來首秀,最終以三回合判定戰勝美國選手丹妮爾·泰勒,拿下開門紅。
如果說在簽約UFC之前張偉麗的商業價值還處於「未開發」狀態,那麼從在UFC取得首勝開始,她的場外商業價值開始逐漸顯現。
2018年8月,全球知名 體育 娛樂 經紀集團、同時也是UFC的母公司——Endeavor——開始參與到張偉麗的場外經紀業務當中,屬於中國地區的獨家商務合作。
據懶熊 體育 了解, SPE作為張偉麗的賽事經紀公司,目前主要負責她的賽場相關業務。而Endeavor本身是UFC的母公司,由於利益沖突不能代理UFC運動員的比賽合約的談判,所以代理的是張偉麗在賽場以外的商業合作。
2018年11月,張偉麗在UFC北京賽上完勝對手拿下UFC兩連勝;次年3月,張偉麗在拉斯維加斯的UFC235上再度取勝。2019年8月31日,張偉麗在UFC中國賽上 歷史 性地奪得女子草量級冠軍,成為亞洲首位拿到UFC金腰帶的運動員。
張偉麗和她的「麗之隊」部分成員。
在主場奪冠後,Endeavor很快就與張偉麗簽下了一份獨家場外經紀合同,獨家全權代理她的商務權益。被Endeavor這樣的經紀公司所認可,這也從一個側面反映出張偉麗的商業價值提升之快、潛力之大。
在今年3月8日的這場UFC女子草量級衛冕戰中,張偉麗更是在備戰階段條件極為不利的情況下,頑強地通過判定戰勝曾5度衛冕UFC女子草量級金腰帶的喬安娜,成功衛冕。
這場衛冕戰前後,圍繞著張偉麗的媒體話題、影像記錄、商業造勢都相比於去年她初次奪冠的那場比賽也要豐富且完備得多。
張偉麗衛冕之後,央視新聞中心官方微博第一時間發布微博表示祝賀;央視新聞頻道的《新聞直播間》播出了張偉麗奪冠的新聞。而《人民日報》、新華社等官方媒體也迅速發文稱贊張偉麗。社交媒體上,張偉麗還與著名籃球運動員斯蒂芬·馬布里進行了視頻互動。
張偉麗在微博上與馬布里互動。
品牌商也隨之而來。據知情人士向懶熊 體育 透露, 「這次來找張偉麗的品牌數量是她去年9月首度奪冠後的2-3倍,可見她的影響力要比去年大得多」。懶熊 體育 了解到,某運動品牌正在與張偉麗團隊接洽,希望簽下張偉麗作為其品牌代言人。
但對於張偉麗來說,一切才只是開始,前方的路依然充滿挑戰。
從競技水平上看,張偉麗目前在女子草量級已經達到了階段性的巔峰。她的目標毫無疑問是繼續衛冕下去。
但1991年出生的張偉麗明年就要年滿30歲,巔峰期能夠保持多長時間,是決定她職業生涯高度的另一個關鍵因素。
張偉麗的UFC偶像隆達·羅西在26歲時首度衛冕UFC金腰帶,但29歲就因狀態下滑退出UFC舞台;中國頂級女子運動員李娜,29歲達到生涯巔峰奪得首個大滿貫,32歲便宣布退役。
而運動員的商業價值,跟其在賽場的成績直接掛鉤。 對身價尚處上升期的張偉麗來說,接下來的「守擂」或許比「攻擂」更加困難。
此外,在任何成熟的職業 體育 聯盟,想要成為有影響力的頭部運動員並持續保持熱度,除了實力,個人魅力也是重要因素——姚明、李娜都是很好的例子。在對抗更為激烈、運動員個性更為張揚的UFC,張偉麗需要打造自己的獨特標簽。 (相關鏈接:張偉麗奪冠之後,UFC在中國的重心仍然是挖掘選手) 當然她現在也在做這方面的努力,比如上《吐槽大會》、苦練英語、更多地出現在公眾面前與粉絲互動······但這些還不夠。
即便是圍繞在張偉麗身邊的團隊有多麼出色,都只能為她奠定下登峰造極的基礎。至於最後能爬到什麼樣的高度,全看張偉麗自己。
畢竟,製造張偉麗的,還是張偉麗。
以下是張偉麗接受懶熊 體育 專訪的節選
懶熊 體育 : 當時得知北京辦不了美簽的時候是什麼樣的情形?
張偉麗: 2月1號上午10點左右,我到拳館准備開始訓練。剛換好衣服准備熱身的時候,突然就接到UFC的信息,說馬上收拾行李准備離開。當時我比較蒙圈,就又換完衣服就回到家裡收拾東西,收拾完我們就去機場,下午3點直接飛泰國了。
懶熊 體育 : 輾轉泰國、阿布扎比的時候,你心理狀態是怎樣的?
張偉麗: 我開始覺得不太公平。我的對手早就在美國備戰,我一個衛冕冠軍,還要這樣折騰,憑什麼阿?後來我跟我媽打電話,她跟我說:「現在特殊時期,大家都在抗擊疫情。一線的工作人員護士、警察、醫生、志願者等,還有病人,他們都在努力在付出,沒日沒夜地工作,你只是換了一個地方讓你倒倒時差,克服這些困難,所有人都在努力,你也應該堅持,你應該努力加油。」我媽其實給了我很大的信心。
懶熊 體育 : 你的教練團隊在這次的備戰期間有哪些讓你印象比較深刻的故事?
張偉麗: 我的小教練(泰拳教練),他膝蓋前段時間傷了,走路都疼,但是每次去跟我打實戰的時候,他都說「沒事,我沒問題」。還有一次他拉肚子挺厲害的,但還是依然堅持陪我訓練。我們從北京出來的時候,小教練帶了一個新的護頭,然後等到我們這次比賽結束的時候,護頭就已經破的不像樣了,前面擋臉的那個部分全都碎了。我的很多拳腿都是打在了小教練的腦袋上,每天他都說「我頭暈,我頭暈」,但還是依然堅持。
懶熊 體育 : 你對這次的衛冕戰打多少分?
張偉麗: 我坦白講,我只給自己打60分,我的狀態其實非常不好。但是面對國外媒體采訪的時候,我肯定要跟他們說我特別好,我不能說「現在我好累」這樣的話。其實我非常累,有好多時候進到全館里邊以後根本就不想動,要好長時間我才能把自己的心態調整過來,然後去咬牙堅持訓練。
懶熊 體育 : 中國傳統武術給你的備戰帶來了哪些幫助?
張偉麗: 其實MMA練到一定程度上的時候,真的是需要從中國傳統武術里邊找根的。我現在只是融入太極的筋膜訓練,我以後我還想入詠春的步法,還有近身技巧和拳腿的一些組合。
懶熊 體育 : 接下來會不會在商業運作上有更多的嘗試?
張偉麗: 這肯定會的。肯定會需要一些曝光和代言,也需要出圈。其實我的教練團隊,我們的花銷也非常大,我也需要賺錢。我們的團隊都有計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