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 南方周末新年獻詞2021原文
哪怕世界在歷史三峽中漂流,你我有彼此在
凜冬已至?想必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感受。2020年,歷史撲面而來,現實的戲劇性令任何大片都顯得蒼白。你我不再是置身事外的觀眾,而是被推入其中的主角。
新冠病毒肆虐全球,已導致逾8100萬人感染、逾178萬人死亡。數字還在增加,每個名字都是一道難以癒合的傷口,撕扯著一個或更多搖搖欲墜的家庭。
年初,武漢。作為人類史上最大的一次隔離事件,封城的76個日和夜,血淚淌成悲傷的河。汽笛悲鳴,江水嗚咽,這座英雄城市的巨大犧牲,當永被銘記。
一座大城,死守兩月。四萬醫護空降,八方物資馳援,良心、勇氣與職責被一個個瞬間重新照亮。李文亮與艾芬,接力講述了一個勇敢的故事;84歲的鍾南山擠進高鐵餐車,北上於危難之際;除夕夜,整裝待發的軍醫在洗手間門口抱別哭泣的女兒。
火神山燈火通明搶建醫院,一位志願者堅定地寫下「不計報酬,無論生死」;一位新郎愧疚地告訴新娘「疫情不散,婚禮延遲」;而當兩大援鄂醫療天團在天河機場不期而遇時,空寂的大廳里響起數百人心有戚戚的招呼聲、加油聲,就像黑夜裡沖天而起的光。
彼時彼處,人性光輝熠熠閃耀。90歲的母親四天四夜陪護64歲的兒子;丈夫執意天天騎車送確診卻沒床位的妻子去醫院,最終「用我的命換你的命」;快遞小哥冒險接送醫護,只為「讓救命的人去救更多的命」……一個個普通的人,在不同場景里默默演繹英雄的角色。
而一些特別的人,更讓這樣的故事顯出特別的意味。汶川村民千方百計運來了幾大車蔬菜,女兒拉著17年前父親抗擊SARS的行李箱請戰武漢,杭州保姆縱火案受害者家屬悄悄捐出5000個口罩……善意與善意隔著時空回盪,勇氣與勇氣跨過山海呼嘯,縱然徹骨痛過也依然那麼努力在愛啊。
多少次淚目,多少聲加油,多少個「最美」,多少夜不眠不休刷屏,多少回全民揪心接力,讓多少微弱的力量在巨大的災難與恐懼面前匯聚成牆,彼此依偎著迎向那未知的未來。
未來從未如此地未知。盡管中國迅速控制疫情,出口回暖經濟復甦,世界引擎重新啟動,但這一年,全球經濟被重創甚於世界大戰,多國政局之動盪堪稱風雨飄搖,末日情緒四處彌漫,國際現實一片魔幻。
這一年,大選撕裂美國,脫歐折磨英國,恐襲纏上法國。中美關系空前承壓,世仇難解的阿拉伯諸國卻與以色列次第建交。整個世界暗潮湧動,哪裡都是變局。
年初「地獄火」導彈定點斬殺伊朗將軍,年末南高加索上空無人機精準摧毀亞美尼亞坦克。科技主宰戰場,改變著千年來「一寸山河一寸血」的戰爭模式,還將重塑權力與政治的內在邏輯。
哨聲還在不同地方吹響。比如口罩使用該不該強制,自由與安全的邊界挑起全球爭論;刷臉能不能推廣,技術倫理引起多方關切。
是的,2020年,整個世界彷彿進入到歷史的三峽中漂流,前方仍可能是凜冽的冰河,是洶涌的怒海,你我同在這一艘船上,無處可退,無人例外。你我的命運從未如此與國家命運生死相連,你我的歷史從未如此與世界歷史緊密相繞。
沒有一滴水能獨自成為大海,也沒有一個春天不擁有萬紫千紅。但若失去那每一滴水、每一朵花的「我在」,大海也會乾涸,春天終將無色。「我在」是一個沉重的字眼,因為它寄寓於每一個負重的存在之中。
所謂「我在」,是「我在場」,是我在看、在聽、在感受、在堅持。無論願不願意,你我都已被捲入這大歷史的現場。歷史流經我們,我們就要打上印記。所謂「我在」,是「有我在」,是對真相與正義的信念,是擔當,是責任。
世界乃是所有人共業所感。大洪水來襲之前,沒有一滴水認為自己有罪;雪崩時,沒有一片雪花無辜。須彌藏芥子,芥子納須彌。你我是世界的一部分,世界亦是你我的一部分。世界刻畫著我們,我們也要定義它的演算法。
所謂「我在」,是「我還在」,是渡盡劫波人還在、愛還在。等你歸家的那盞燈火,打開門孩子撲入懷中的笑臉,永遠是那般動人。而在天災人禍的命運前,在風刀霜劍的相逼下,你需要永遠堅強。
生命薪火代代相傳,是基因綿延意義上的血脈永生;天之未喪斯文在茲,是模因綿延意義上的文明永生。但倘若歲月暗算我們,我們也別饒過它。
歲末寒冬,倫敦潰散,日本封國,巨星不斷隕落,疫苗尚未普及病毒卻多處變異,世界仍不太平。但萬物始終運行,大地終將蘇醒,世間流傳著厚義與深情,時光滾滾向前絕不停息,新年終將到來。
我在,就是不幸中的萬幸;我在,就是絕望中的天籟;我在,就是破釜沉舟,是披荊斬棘,是一諾千金,是雖九死其猶未悔,是越千山萬壑也要與你共一個更美的春天。
我在,是國與民互相擔當,是夫與妻一起承受,是父母與兒女共同堅持,是一個人給一個人壯膽,是一群人為一群人拚命。我在,你在,我們在。你有我們在,我們有你在,你我有彼此在。今年的這一天,每年的這一刻,你我執手見證「我在」,互道一聲早已相約的祝福:新年快樂!
(1)新年獻詞事件擴展閱讀:
《南方周末》引用唐德剛的「歷史三峽論」其弦外之音無非意指「轉型是必然的,然而道路漫長,需要凝結共識」的形左實右論調。而「我在」的論述也是近幾年南周獻詞探討個體與共同體關系的進展。
《南方周末》認為的「我在」是世界主義的,不斷提及將小我有機融入歷史的大我之中,才能獲得存在的意義,因而小我亦需負起公共生活賦予的重任。
獻詞試圖擺脫民族國家的框架,沒有晚清梁啟超闡發國家譜系下軀體的小我與公共的大我里頭的緊張關系,反而像是回到了五四時期胡適的個人觀,從國家主義走向以公理為核心的新天下主義。